“传销大学生”的台前幕后

    编者按：今年3月，几名大学生到楚天都市报反映，湖北省至少有400名在校大学生在重庆陷入传销泥潭。事涉重大，为配合相关工作，楚天都市报暂未公开披露，而是迅速向省教育厅、公安厅、省委办公厅通报。事件受到省领导的极大关注。公安部也派员到重庆直接指挥解救。 
              
    本月25日，尘埃落定，省公安厅向媒体公开披露了这一事件。现应数位读者来电询问，楚天都市报特详情披露这一事件。希望再次公开报道传销问题，能增强人们的防范意识和免疫能力。 
            
    学生报料 至少400名湖北大学生深陷重庆传销泥潭 
            
    今年3月9日，两名武汉大学大三学生和一名华中师范大学大二学生来楚天都市报反映：我们被人邀到重庆，参加“欧丽曼”沐浴露直销。据称，约有2000名全国各地大学生在搞这种传销，其中湖北籍至少有400名。 
            
    紧急行动省公安厅、教育厅和都市报“特别行动组”急赴重庆 
            
    大学生陷入传销泥潭？！ 对这一重大情况，楚天都市报编委会指示：稳住这几名大学生，继续跟重庆方面联络，初步核实情况后再决定处理方案。 
            
    当晚9时许，情况得到证实。 楚天都市报连夜向省教育厅、公安厅报告。 次日上午，省教育厅派综合处处长李志龙、省公安厅派经侦总队处级干部伍烈超，同楚天都市报3名记者组成解救行动小组，带着“报料”大学生，急赴重庆。 
            
    卧底十日 记者打入传销团伙，亲身体验“传销三部曲” 
            
    为进一步了解大学生在传销中的详细情况，楚天都市报记者装扮成新来的大学生，打入传销团伙，亲身体验了传销“欧丽曼”的三部曲。 
            
    第一部曲：地铺?黑心棉?烂菜叶 
            
    3月10日，根据安排，记者扮成大学生汪力（化名）的同学，与其女友小罗见面。小罗带记者到了重庆渝北区。在双龙大道198号1单元702房，十来个年轻人聚在客厅议论正欢。一戴眼镜的年轻人上前握住记者的手：“欢迎！”后来得知，他来自十堰一所高校，是这个窝点的“家长”。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民宅，在一间卧室里，一溜地铺，被子露出黑黑的棉絮，散发着阵阵怪味，和室内的汗臭味混在一起，刺鼻恶心。晚上十几个人就挤在这里睡。 
            
    在记者卧底的10天里，仅“有幸”在第一天的“款待”午饭上，吃过一回“大餐”：两盘清炒土豆片、两盘肉末炒菜叶、一大盆莴苣叶汤。之后，每餐都只有一个菜：一大脸盆菜汤，除了油盐和菜叶，啥都没有。据说，半个月只能吃一斤油，菜叶都是从菜场拣回来的。 
            
    轮到记者和汪力去拣菜叶了。清晨5点多，记者在双龙大道旁一个菜场里，不时见到三三两两手提塑料袋的年轻人蹲在地上用手拨动烂菜叶，将挑好的菜叶往袋子里放。 
               
    睡地铺、盖黑心棉、吃烂菜叶，这些连常人都难以忍受的生活，为什么值得这些大学生们放弃学业，去受这般苦呢？一位大学生这样向我们解释，“你明天上课，就知道我们忍受这一切的答案了。” 
            
    第二部曲：求婚?成功学?潜能开发 一天清早，匆匆喝完青菜汤后，汪力带记者赶往岗前培训课堂。每天上课的地点都不一样。那天是在龙顺街的一栋居民楼里。 
            
    步入里间，推门一看，有近50人挤在仅20平方米的小房间里，面对一块小黑板。开课了，不断有人冲到黑板前，扬臂高呼：“我是来自湖北的××，给各位老乡献上今晨第一声最真挚的问候，给大家唱首歌！”……歌声中，众人挥舞手臂，气氛热烈，掌声、欢呼声不断。“求婚游戏”开始了，主持人要在场的每个“新人”向场内任意一异性“求婚”，许多腼腆的新生在鼓励声中，单膝跪地直到求婚成功。整个课堂陷入极端亢奋中。 
            
    最后，主持人打断众人的歌唱、游戏，兴奋地喊：我们的王牌讲师甘国辉，一个著名的成功人士，来自湖北××大学，现在有请他给我们上课！ 
            
    欢呼声中，王牌讲师“闪亮登场”。他说，现在很多大学生为什么不能成功？是因为身上有怕、懒、拖、靠等缺点，更重要的是缺乏机会，现在给你一个成为中国比尔?盖茨的机会，你们要不要？“要???！”台下掌声雷动…… 
            
    “这个空间里，弥漫着成功的渴望，而且他们宣扬要抓住机会去赚钱！”许多大学生说，这种氛围深深打动了他们。 
            
    在长达近5个小时的游戏、“成功学”演讲后，一女性对已精疲力竭的学生们讲起了欧丽曼。她说，我们是法国欧丽曼公司在中国组建的直销团队，只要你交3350元，消费本公司的一套产品，获得本公司产品的特许经营权，成为公司直销团队的一员。当你发展超过398个下线时，就成为总代理了，可以拿到56.25%的直接奖金、13%的间接奖金，月收入超过11.7万元。她鼓动说：现在睡地铺、吃菜叶，这叫浓缩吃苦人生；现在睡地板，以后当老板！ 
            
    没来得及分析、理解这一切的学生们，再次爆发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第三部曲：被骗?骗同学?欲罢不能 
            
    经过欧丽曼前期狂热的培训，学生受“创业”、“发财”的蛊惑，有近80%的人在几天内交了钱。一旦受骗，组织者就不失时机对他们进行“市场开拓培训”，直接叫他们骗同学、朋友来做“下线”，而此时，那些学生已欲罢不能了。 
            
    在市场开拓课上，“经理”直言不讳地说，可骗的对象就是那些怀才不遇的、交际圈广的、有事业心的朋友或同学。通过电话骗来后，要48小时全天候“跟进”，及时做思想工作；单独相处时，80％的时间谈感情，20％的时间谈事业…… 
            
    汪力说，说白了就是教你如何骗人。正因如此，“我便把女朋友给弄来了，又马不停蹄地将大学同学李强骗了……” 
            
    精心部署  紧急报告直送省委主要领导，省委副书记邓道坤连夜召集协调会 
            
    综合记者卧底了解的情况和外围情况，省委办公厅的一份《紧急报告》直送湖北省主要领导手中。 多位领导同志作了重要批示或指示。13日晚，省委副书记邓道坤主持召开了有省教育厅、公安厅及楚天都市报等单位负责人参加的紧急协调会。 
            
    重庆渝北欧丽曼非法传销案同时引起了中央高层的密切重视。3月14日，公安部部长周永康就此案作出批示，要求“迅速查处，这是个大隐患。”次日，公安部经侦局有关负责人赶赴重庆，坐镇指挥。 
            
    内幕惊人 彻底摧毁传销网络，全国各地大学生踏上归途 
            
    渝北欧丽曼以高额回报为诱饵，花3350元购买一套“三无”欧丽曼化妆品，就可按“业绩”，按主任、经理、总代理等5个级别“上升”获利。组织者要求传销人员出门、上课时，最多两人一组出行，不能在公共场所大声交谈。组织者每次收钱“签单”，并不出具收据，也无固定时间。传销组织的这一严密制度给工商、公安查处传销带来不少困难。 
            
    但在省领导的重视下，湖北省教育厅、公安厅加强了对解救工作的协调和指挥，各相关高校也派数十名干部、教师急赴重庆，与重庆方面一道，付出极大的努力，也相应取得极大的成效。 
            
    3月19日，根据卧底记者提供的线索，一直在密切监控的鄂渝警方采取突击行动，现场查获50余名湖北籍受害学生和数名“经理”。次日下午，传销团伙总代理辛俊涛等头目上钩，出席警方安排的一次“签单”会，当场被擒。3月22日上午，警方抓获重庆渝北欧丽曼最大的传销头目???超级总代理秦永军。当日下午，当地警方、工商全体出动，清查、劝返各地传销学生。 
            
    至此，渝北欧丽曼传销团伙被彻底摧毁。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学生们也纷纷踏上归途。“经济邪教” 各方专家揭露传销之害，深层次分析引起省委关注 有文化、有知识的大学生，何以成为了传销者的俘虏？返汉后，楚天都市报记者先后将情况向武大、华师等高校的专家学者作了通报，请教对策。 
            
    华师心理咨询中心主任郑晓边教授等人认为，参加传销的往往是对传销“一夜暴富”的理念产生兴趣的人。同时，还在于被传销活动中提出的“平等”、“关爱”等虚拟的东西所迷惑。如不少人能从传销活动中得到被关爱、被赞美的内心满足，因为大家一起睡地铺、一起拣菜叶、一起分享感受。你讲得再荒唐，几个人在一起谈就不觉得荒唐；大家一起失败，痛苦变成了大家的，个人得失就变得不那么重要；如果大家都被欺骗，反而不觉得被欺骗??所以，公安部将传销定性为应严厉打击的“经济邪教”。 
            
    一些专家学者则从目前高校的教育和管理所存在的疏漏，提出了一些有益的意见和建议。4月20日，省委高校工委向省委提交了一份专题报告。省委副书记邓道坤批示：“这件事，省教育厅、省公安厅、楚天都市报抓得好，处理得好，应表彰具体工作人员。 
            
    4月底，楚天都市报编委会授予参与解救工作的记者“总编辑奖”。昨日获悉，省教育厅、省公安厅也将对有关人员进行表彰奖励。 
            
    解救的不只是身体 
            
    4月份，楚天都市报记者远赴山东，对百余名深陷传销泥潭的湖北老乡“千里大营救”。文章见报后，很多读者打我电话，说传销者并非没有人身自由，想走随时都可以，你们怎么用上“营救”、“解救”等词呢？ 
            
    这就要说到传销的最真实黑幕。是的，从事传销，跟妇女儿童被拐卖有着本质不同，他们“全凭自愿”，而且在交第一笔钱时，就已知道那是传销了。不客气地说，他们那时其实也已有了不大对头的潜在动机。 
            
    然而我们依然要用“解救”一词，因为他们虽未遭遇绳索，却被“洗脑”了。这条隐性绳索比真绳索更害人，收你一笔钱，让你患得患失；吃着烂菜想暴富，蛊惑人心的煽情演讲让你恍如是在“艰苦创业”，其实是让你良知丧尽；最终，就像一群人全都脱光衣服不觉羞一样，连骗爹骗娘都无所谓了。 
            
    需要说明的是，传销并非如某些人说的那样“完全无利可图”，它确实能带来暴利，但问题是，这种概率微乎其微；就算你真站上金字塔的塔尖，你脚下踩的，也全是你的熟人、朋友、同学、亲戚甚至是爹娘的哀号。人际关系仅仅只剩一个词：欺骗。传销的社会危害，正在于此，它使人间的友谊、信任、亲情、人伦，统统灰飞烟灭；而这个时候还没弄到钱，传销者本人，也极易走上绝路。 
            
    所以，为了这世间还有朋友信任，还有亲情依靠，我们前赴后继，不遗余力，把传销者从泥潭中解救出来。解救的不只是他们的身体，更主要的是灵魂。